黑暗中的一束光——記國家安全生產應急救援中心副主任兼總工程師肖文儒
夢境中,常常是火光滔天,他,獨自一人,穿梭火海邊緣。
38年來,國家安全生產應急救援中心副主任兼總工程師肖文儒參與過多次重特大災難事故營救:每一場災難,都是瞬息萬變的戰場;每一次救援,都是生死以赴的逆行。
右眼角的傷疤,是燒糊的拉鏈蹭到臉上留下的;變形的關節,是長期冷熱交替埋下的病根……而他,早已習慣,在辦公室備好一只行李箱,隨時準備,救人于危難。
肖文儒在辦公室備好一只行李箱,隨時準備出發。
“我不能離開”
700多起災難事故救援,成功解救被困群眾1000多人——肖文儒的手機里,存著許多他參與過的救援現場照片和視頻。他能準確說出每一次事故的時間和搶救人數。
“這些不是照片、數字,都是一條條人命、一個個家庭啊!”“人命關天”這四個字,早在30多年前,就烙印在肖文儒心中。
肖文儒年輕時的照片。
1985年冬天,山西省原大同礦務局雁崖礦井下中央變電站突發著火事故。
當23歲的肖文儒和同事們成功帶著被困人員升井,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子!”
老人這一跪,重重地壓在了他的心上,也永遠地趕走了曾經的猶豫。
應急救援工作太苦、太難、太危險了!20世紀八十年代,應急救援人員很多時候是在“賭命”。
戴上呼吸器,披著澆透了涼水的草袋子,應急救援隊員要在井下災區接近人體極限的高溫中工作;濃煙翻騰,他們只能閉著眼睛打密閉墻,一旦走錯方向,或撞落呼吸器鼻夾,后果不堪設想……
一次救援,肖文儒親眼目睹隊友倒在井下。
“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工作咱別干了啊?”肖文儒的腦海中,自己母親流著淚的苦苦哀求,和被救者母親含著淚的重重一跪,最終重疊成一個聲音:“我不能離開”。
2010年,肖文儒在山西王家嶺煤礦透水事故現場指揮救援。
選擇了應急救援,就選擇了與“死神”較量。記不清多少次,肖文儒和隊友命懸一線。
“隊長,水花打起火花了!”一次,某煤礦井下盲巷積存的幾十噸煤粉發生自燃,形成隨時噴發的“火山口”,高壓水槍沖起煤塵,火光瞬間迸發四射。
“趴倒!”電光火石間,肖文儒想到了“二次爆炸”,不假思索地喊出命令。
話音剛落沒幾秒,爆炸聲響徹巷道,火舌瞬間吞噬了作業空間。
趴在地上的肖文儒迅速擎起水槍對準火點,一秒、兩秒……氧氣越來越稀薄,一分鐘、兩分鐘……視線越來越模糊……
幸好,火勢被及時撲滅。“如果當時晚趴下幾秒,或者沒有堅持繼續滅火,可能我們就犧牲了。”肖文儒說。
井下二次爆炸,是礦難救援中最大的風險點。而這樣的生死關,肖文儒硬闖了4次。從煤礦瓦斯爆炸到透水事故,從隧道坍塌到山體垮塌,肖文儒總是向險而奔、逆向而行。
“生命至上,只有掌握第一手情況,救援行動才能更有效。”多少年來,只要到了事故現場,肖文儒就要背著呼吸器下井勘察;他曾整晚站在井口附近指揮救援,直到天亮才發現自己被滿地炸藥、雷管“包圍”;在瓦斯濃度高達4%以上的現場,他曾兩次爬下巷道查看,力排眾議調整救援方案。
“向前一點、再向前走一點。”挺進生命禁區的每一次,肖文儒都會押上“所有的砝碼”。因為他相信,在漫無邊際的黑暗深處,還有人等著他帶去一束光。
“不惜一切代價”
肖文儒至今難以釋懷,多年前大同某煤礦發生火災事故,一開始還可以通過電話聯系上井下被困人員,但由于當時技術手段落后,被困人員最終全部遇難。
“當時我就想,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人救出來。”他說。
今年1月,山東棲霞笏山金礦發生“1·10”重大爆炸事故,被困人員位于井下約600米的位置,救援深度較為罕見。由于地質情況復雜,不僅鉆孔工作難度極高,井下涌水量也很大,形成“前有圍堵后有追兵”之勢。
4個鉆孔“多管齊下”,相繼遇到問題。肖文儒當機立斷:提前增調國家礦山應急救援大地特勘隊帶一臺高性能鉆機前來增援!
這時,救援希望最大的3號鉆在鉆至井下521米處時,距井底目標偏移已達7.4米。
一子落而滿盤活,新增救援團隊及時對發生偏移的3號鉆孔進行糾偏透巷。僅用4天,這條“生命通道”提前打通!
一刻不停,在部署打通4號鉆孔中,肖文儒建議“先堵水再透巷”,確保了這條生命維護和監測通道始終暢通。后來證明,這個方案讓轉至4號鉆孔下方的被困人員生存環境大大改善,贏得了寶貴的搶救時間。
最終,11名被困人員獲救,這次事故救援也被業內譽為“教科書式的經典案例”。
臨場應變、力挽狂瀾,靠的是廢寢忘食的研究思考、通宵達旦的實戰訓練。38年來,肖文儒不管崗位、身份如何變化,他一直沖鋒在救援最前線,成長為我國礦山救援的權威專家。
“加強瓦斯實時監測!”2017年秋,遼寧阜新萬達煤礦發生透水事故。肖文儒在井下現場連續工作11個小時,當作業現場瓦斯濃度達到3.5%并繼續上升時,他立刻組織調整通風系統,將作業現場瓦斯濃度控制在安全范圍,最終,83名被困礦工全部獲救。
2017年秋,在遼寧阜新萬達煤礦透水事故現場,肖文儒第二次入井。
舉棋若定,落子無悔,在一次次的生死淬煉和刀鋒行走中,肖文儒成了全國應急救援系統的“老兵”。
從推廣正壓氧氣呼吸器、高壓排水軟管等裝備的廣泛應用,到加快救援應急通信、礦用石膏等技術的高速發展;從組織起草礦山救護規程和救援條例,到“傳幫帶”各類現場處置和技術裝備的經驗……肖文儒始終堅持實事求是,倡導“科學精神和熱血擔當缺一不可”。
他的手機上,存滿了全國礦山救援大隊大隊長和總工的電話號碼,一有機會,他就深入基層救援單位,推廣礦山救援的新知識新辦法,服務于城市救援與綜合救援。
“運用新方法新技術,老肖為應急救援加上了多重保險。”應急管理部礦山救援中心綜合處二級調研員、副處長歐陽奇說:“他不僅是主心骨,更是指路燈。”
“一切都值了”
2021年初春,某煤礦透水事故發生的第二天,肖文儒就星夜馳援,抵達現場。
春寒料峭,救援隊住的是帳篷,吃的是盒飯,每天工作到凌晨。59歲的肖文儒直到35天后才撤離,刷新了他自己最長的現場工作記錄。
可是,他的心臟已經放了3個支架了,還患有腰椎間盤突出、高血壓、關節炎……對于這個每年最多出差200多天,經常持續工作幾十個小時的人來說,這些好像都不值得一提。
有一次,做完心臟手術不久,肖文儒又沖到一線。在電視上看到他憔悴疲憊的面孔,姐姐第一時間撥通了他的電話,近乎咆哮地問:“你不要命啦?!”
他卻很平靜地回答:“不管多苦多累,只要人能救出來,一切都值了。”
在工作中他雷厲風行,在生活中卻平淡如水。
他不允許家人因為私事麻煩組織,也不讓家人經營與他工作有交集的業務。一次,一位同學托肖文儒幫兒子找工作,他一口回絕:“對不起,我沒有那個能力。”
肖文儒的日常生活照。
當年的很多救援隊友已改行換業,有的發了大財,勸他也“下海”,但老肖始終堅持:“其他行業有很多人干,但礦山救援需要我這30多年的實戰經驗,我這工作有價值。”
今年7月,河南發生特大暴雨災害,肖文儒帶領14支專業救援隊趕赴新鄉開展搶險救援。12天沒日沒夜,他們吃苦受累,立下汗馬功勞。但救援結束后,肖文儒第一時間帶著隊伍悄悄撤離。
2021年8月4日凌晨,排澇搶險結束后,肖文儒帶領救援隊伍撤離新鄉。
把職務看“淡”、把事情做“精”、把人寫“大”——這是肖文儒的老同事、國家安全生產應急救援中心資產財務部二級巡視員孫國建對他的評價。
經歷生死、見多離合,肖文儒的確把很多東西看得很淡,但對師生情誼卻格外珍惜。
38年間,肖文儒把40多本厚厚的救援筆記中的心得經驗,傾囊傳給了一批“好苗子”。
國家安全生產應急救援中心指揮協調部三級主任科員喬天楷記得,2019年自己從部隊轉業來的時候,還是煤礦救援的“門外漢”,肖老師帶頭領著他們下井,逼著他們學習。徒弟們救援有功,他比誰都興奮。
還有一份情,他埋在了心底。那是對家人的愧疚之情。
肖文儒的兒子上小學時,曾把對爸爸的思念凝于筆端——“我很少能看到我的爸爸,因為每天早晨我還沒起床,爸爸已經離開了家;我晚上都睡著了,爸爸都還沒回來。”
肖文儒的母親生前也曾對他抱怨:“我遇到困難、想找人幫忙的時候,都想不起來你。”
說到這些,這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鐵漢紅了眼眶。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誰人不想?但作為一名應急救援工作者,只要呼救聲起,就應生死以赴。
2019年10月1日,肖文儒作為應急管理系統的群眾代表參加70周年國慶活動,登上了“眾志成城”方陣彩車。
“對黨忠誠、紀律嚴明、赴湯蹈火、竭誠為民”——應急救援人的訓詞,肖文儒用畢生踐行。
他說:“在‘全災種、大應急’要求面前,我們要從‘救’向‘防’轉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的坎要邁。”
肖文儒仍然時刻準備著,奔赴下一個戰場……
記者:吳晶、屈婷、劉夏村
編輯:初杭、陳冬書
圖片由應急管理部提供